視界以外,薩璨如的「內在之庭」

文/瓦倫緹娜.佛格

⋯⋯「這是我的一個秘密,再簡單不過的秘密:一個人只有用心去看才能看見一切。因為真正重要的東西,只用眼睛是看不見的。」⋯⋯
「是你為你的玫瑰花所花費的時間使你的玫瑰花變得如此重要。」⋯⋯
「一般人常常忘了這個道理,但是你千萬不能忘記。你永遠對你所馴養的負責,你對你的玫瑰花有責任⋯⋯」⋯⋯
                                                                                                                                                  摘錄自安東尼.聖艾修伯里著《小王子》

 

薩璨如帶領我們進入她的「內在之庭」,在那庭園裡所有的美好皆因她而存在;藝術家用她的純真、她的哲思、她的能量以及存在,創造了這一切。看見她的作品如此和諧地呈現,我們彷彿能感受到作品創作當下的氛圍與感染力。在每一塊雕琢成不同作品的大理石中,都閃耀著曾經照亮藝術家遠在塞拉維札(Seravezza)的工作室的天光、曾映照著劃過蒼穹星空的無數星輝、曾沉浸在夏日和煦的暖意中,其光潤表面也還留著那些被鑿去的石材灑落的微塵。

 

「內在之庭」裡的每件作品都是獨一無二,但同時又屬於同一個創作主題,每一件作品都是宏觀創作的一部分。獨特唯一卻能合而為一,這樣衝突卻又相容的特質為這個系列的作品注入搏動的生命力,讓無聲無形的和諧之美從而呈現。

 

在「內在之庭」中,我們走入了藝術家最深層的內心世界。那是個文字藻飾不再重要,而純粹由情緒與感知所主導的所在,一個藝術家傾盡生命中經歷的一切美好與痛苦為元素所構築而成的世界。最終,因為藝術家放下了切身體驗過的一切,於是終能將一切放入作品中。每一件作品都是藝術家運用她的情感為元素,透過她的知覺與知能將所有元素鎔鑄而成,每一件作品都是藝術家從內心世界反覆探尋而來的創新靈感,訴諸畢生累積的成熟創作語彙而得以忠實體現。

 

「內在之庭」是個讓人得以安身的庇護所,好比是中世紀文本中所說「與世隔絕的庭園(hortus conclusus)」:人們可以在其中冥想沉思,與自己的靈魂還有記憶深處的故事對話,寧靜地獨處而不受干擾。無形中,身為觀眾的我們與這些作品建立起私密的連結,藉此我們在作品中觀照得見己身與靈魂的倒影。

 

薩璨如在她的雕塑創作中流露出藝術家洗鍊的智慧,那是藝術家從她切身境遇中沉澱而來的結晶,也是她用意念與夢想所要追求無限可能的體現。經過這樣的創作歷程,她創造出足以反映內心世界寧靜的形象,與其作品深沉而忠於真我的特質相互輝映。

 

在阿普安阿爾卑斯山區(Apuan Alps)裡蘊藏著一片深埋的寶藏,那是在山脈隆起生成時從海底深處升起的絕世瑰寶。在這片礦脈中,每一塊大理石都是獨一無二的。藝術家曾說:「創作大理石雕最美好的過程就是發掘每一塊石材的特質。」連同石材的不完美也都是增添豐富樣貌的寶貴元素。正因如此,「內在之庭」系列中的每一件作品都有其與生俱來的獨特;每一件作品都同時蘊含著大自然的力量與藝術家傾注的能量。薩璨如的雙手具備稟賦與技術,讓她能長時間專注地投入雕塑創作。1989年,吳大業曾說:「內在的能量要不間斷地全神貫注在過程的每一個動作中,從頭到尾貫徹在一舉一動之間」,而這正是創作能量的精要所在。這系列中的每一件作品都經過藝術家長時間的雕琢與打磨;在無聲的過程中,藝術家將其一切灌注在作品裡,每一件作品都是時間與心力的結晶、精神與身體勞動的成果、體力與疲勞消長循環的體現。一件作品,承載著藝術家創作當下的省思的同時,也是下一件創作的靈光發想,藝術家在創作過程中和創作素材建立起深刻而獨特的關係,藝術家在創作的當下將精神體力轉投入產出作品,而作品將在往後以不同的形式轉化成為另一種巨大的能量來源。薩璨如用耐心和她長年創作的心得來耕耘「內在之庭」這一系列作品。她的雙手之所以能精準執行內心的想法,除了歸功於長期的創作經驗累積,更是因為她專注於自身、專注於每個創作的當下。她在創作的過程中幾乎已灌注了自己的一部份在每一件作品裡,於是作品才能如此忠實清晰地反映她的哲思、她的語彙,並吸引每一位與她有所共鳴的觀者。如果不曾用心感受、不曾輕撫過她的作品、不曾在一道足以映照出其中美好的光線中欣賞這些作品,我們將無法感受藝術家創作當下的精神狀態、無法感受她用指尖在作品中凝鍊灌注的時間精力心神、無法感受到蜿蜒流動在空間中與作品中的動態感。但凡創作意念豐沛而有互動性的雕塑作品,它們能夠在與人視線接觸的一瞬間與觀者直接地對話;沒有人能夠無視這樣的作品,作品本身就能吸引觀者,介入觀視之中,並且與之對話。只要見過薩璨如的雕塑,我們幾乎出於本能地無法停止為之思索,琢磨作品的形式與線條,那纖柔卻又有力的線條幾乎能延伸到我們的內心深處、觸及靈魂的核心。這一系列帶有強烈精神性的作品已經超越了藝術品的層次,昇華為具有能量的符號:我們越是深入接觸這些作品,它們將回應我們更多的獨特而無可名狀的能量與靈光。在對話與互動中,這些作品成為我們生命體驗的一部分,成為精神上的庇護所、能量的滾滾源泉。最終,這些作品都將成為永恆。

 

薩璨如在創作中轉化了難以言詮,名為「生命」的能量,一種永恆而根本的非物質能量;藝術家藉由自己的作品為我們喚醒生命力量的記憶。這一系列的作品每一件都是獨特的,而每一件作品用精神與意念彼此呼應著,交相應和譜出一曲和諧的交響樂。

 

2017 双方藝廊「內在之庭 The Inner Garden, Secrets to be shared:薩璨如個展」專文